《非同寻常》
力民
数月之后,一个寒冷的冬季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就在第二年天气见暖的时候,V市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怪病。这种病的主要临床症状为不明原因的发热,最初的时候,体温一般在38℃左右,大约在一周时上升至~39℃。随着病情的发展,体温开始下降,又重新回到38℃左右。这时,一些患者开始出现偏食、异食以及肠道感染的症状。令人不解的是:每当出现后一种症状时,发热现象便会减轻,体温甚至都能接近正常。可是,患者却在这一段时间里昏睡不醒。而清醒过来后,体温又再次升高。最终,经过如此反复,有些患者便死于各脏器的衰竭。据一位知情人士的透露,如此这般的病症,任何专业文献都没有记载,这肯定是全世界首次出现。后来,有一家不很知名的媒体将这种疾病比喻为“非寻常异食依赖症”,简称‘非寻’。到了后来,几乎所有媒体都采用这一说法,让人们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了。
最近一个时期,各类媒体都用一种极度的反应来关注这种疾病,进行了不间断的报道。由于从各种不同角度、不同采访对象传递的大量此类信息展现在人们面前,使得社会中产生了一种恐惧,也对医疗卫生系统形成了压力,其中的指责已经引起卫生主管部门的严重担忧。因为这些报道描述的一个指向就是:医疗机构在救治方面不仅无能为力,而且显得杂乱无章,甚至让人回想起了‘非典’泛滥的时期。
问题的关键是:种种迹象表明:此种疾病还有传染的可能。正如一些患者叙述的,他们都是在去医院看望病人之后出现了相关症状。然后又传染给家人、邻居。有媒体就用摘录日记的方式详细叙述了其中一位患者的经历:
****年4月12日,星期*
皁上9点多,一阵电话铃声把我从歺桌上叫起。我拿起电话,清楚地听到老父亲那无力的声音。我忙问:“怎么了?别着急!您慢慢说。”父亲说:“你妈妈昨天夜里发了一夜的烧,你们赶快过来吧。”
我当天是中班,临时又不能找人替班,只好安慰了父亲几句,就挂上了电话。心想:父亲是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平时都是母亲照顾父亲,怎么母亲又开始闹发烧?。我们三个儿女都已成家单过。母亲一病,全家都要忙乱起来。
我先给退休在家的嫂子打电话,让她先带母亲看病;然后又给在家休息的弟弟打电话,让他抽时间回家看看。都安排好了,我就去上班了。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次心里感觉非常不好。我爱人在吃饭时说的一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打转,赶也赶不走:“小心点!正闹什么非?什么寻呢…”当时,我很急地回了一句:“非什么寻?!”当时,满世界说‘非寻’,可周围没见过谁真的得了这种病。前些日子刚把父亲从医院接回来,哪儿都没去,怎么会染上‘非寻’呢?就这样,心里忐忑了一天,终于熬到了下班。
……
****年4月15日,星期*
早上起床后,见母亲已退烧,心里稍感欣慰。今天我是下午班,本想上午带爱人去看病,因为他也发烧了。电话又响了,是弟弟,从父母家打过来,要我和哥哥要马上都过来。他说,问了人民医院的大夫,人家说咱们家要注意,弄不好就是传说中的‘非异’,说不定你们已经全被传染了,只是还没发作。他感到事态的严重,要和我们一起商量个办法。
怎么办?一边是爱人,一边是父母。这时爱人说,你再给我熬点粥,就赶快去吧。我只好给他熬上粥,然后叮嘱他自己去医院。就这样我出来后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妈妈家。到家后看到父母都已经输上液,可母亲己经病得很历害了。我看到家里有一张当天的V市晨报,就给妈妈念:“目前V市有三十六例无名发热的患者,…死亡2例…。这就说明,情况还是很悬的…”。妈妈非常烦躁地制止我:“别跟我提神马病了。整天报上都是这些,还有点别的吗?”实际上,这时妈妈和我们一样,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只是不愿面对。这时弟弟悄悄把我叫到大门外面,语气很沉重:“我给卫生局和急救中心都打电话了,可他们说,现在的救护车都不在,来不了…。没想到,解放几十年了还有这事儿?!
……
****年4月18日,星期*
早晨,很早就醒了,心中忐忑不安。早班医生进来告诉我说:你家没钱了,不能继续治疗了。我一听就急了,说:“昨天住院时,我们问了需要交多少钱,你们说每人一千元。可我们一人只输了一瓶液,怎么就没钱了?现在我们全家人都住院了,就是找朋友送钱,也需要时间。”我央求大夫先给我们治。可大夫说:你们家没钱了,药房就不给往里送药,我们也拿不到,实在没办法。要不,你们先出院?
眼看着妈妈连呼吸都非常困难,这边又要停止治疗,万般无耐,我给弟弟打通了电话。弟弟得知后又气又急,说:“政府不是说了先免费治疗吗?怎么会是这样呢?”他告诉我,他自己和爱人也都发了高烧、住进了医院。可为了这边的老人,他立即打电话,托他的朋友给我送来两万块钱。过了不长时间,朋友送钱来了,又不敢进来,把钱扔在门口的椅子上。我从地下室出来拿钱,又把钱分为三份交给医生,才给我们开始用药。我又问早班医生:昨天夜班医生说给妈妈用的自费药,给加进去了吗?可他说夜班大夫并没有下医嘱。我立即让他赶快给加上。
来送早餐了。可护士告知:你们还没交饭费,早餐没你们的…。我真是欲哭无泪。
……
除此之外,这其中还有医务人员撰写的回忆,内容大意是:
初春的一天,自己奉命护理一位刚从医院做完骨折手术的病人,因为患者出院后要在家里进行养护。可家人反映:病人近来时常出现发热的症状,由于身体移动困难,要求医院派人到家里出诊治疗。这位医生按照约定,一连几天到患者家中诊治。由于无法断定具体病因,在到第四天的时候,这位医生就产生了不祥预感,怀疑这个患者是不是住院时就被感染了某种特殊的病毒?因为,这个病人在住院期间,医院里就有类似症状的病人。而据她了解,这位患者是从骨科病房出院的,现在怎么会与发热门诊的病人出现同一症状呢?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向单位领导报告了自己的疑惑。但是,也许是鉴于当时的社会大气候、大环境;也许是因为当时病情没有发展到威胁生命体征的程度,那只是一种无名发热而已,她的建议并没有引起领导重视,也没能让领导改变初衷。
后来,随着各种药物治疗的无效,才引起有关领导的关注。她在那期间还是一直出诊,一直到了第八天的晚上,她才无意中从在医院工作的同学口中得到了消息。顿时,她感到非常恐怖。她找到了当时的一些疫情指导材料,特别是对死亡病人的处理要求。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么多天了,医院里没有做任何预防方面的工作,不知自己是否被传染,不知自己当时上小学的女儿是否也被自己传染。她老公当时正出差在外地,她一人在家带着孩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才好……。
再到后来,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这个病人也出现了异食症,喜欢吃一些含有酒精味道的食品,吃完后便昏睡过去。在这一段时间,病人的发热减退了,一直到那人醒来以后,体温便再次逐渐上升,一切都与疫情材料上的内容那么相似。此种临床表现反复作用在病人身上,尽管死亡率并不高,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失去了自理能力,无异于瘫痪患者。另外,谁也无法判定该病症的发展趋势。
……
到了这个时候,媒体上又有人撰文,将病情与传说中的超级病毒联系起来,举例说这件事是有根据的。据报道:英国《柳叶刀-传染病》期刊介绍,目前有一种新出现的不明原因的病症正在一些国家流行,一些西方医学家把这种病叫做“新德里金属-β-内酰胺酶1”,或者简称为NDM-1。由于许多发病者曾在印度或巴基斯坦旅游和治疗,因而研究人员推测这种携带NDM-1的细菌可能起源于印度次大陆。据报道,这种病可以通过饮水等途径传染,表现症状就包括肠道感染。这种新型细菌对几乎所有抗生素都具有抗药性,死亡率很高。
但很快,就有人否定了这种可能。一位在当地很有地位的人物在媒体表示:所谓超级病毒只是一种感染,并不是传染病。另外,据调查,V市最近一个时期,没有旅行社组织游客赴印度或巴基斯坦旅游和治疗,因此无需恐慌。
“那就是一种本地特有的疾病了?”有很多人都在询问卫生主管部门。
还没等有关部门作出回应,又有人撰文写道:这实际上就是‘猪流感’的变异。大家应该还记得,就在V市西边的山林里聚集着众多带有人类基因的动物。而起源于墨西哥,已在北美、欧洲多个国家发作的被称为‘猪流感’的新的流感病毒,实际叫做‘北美流感’。是猪流感病毒、人流感病毒和禽流感病毒基因片段的混合体。此类流感病毒总共有8个基因片段,其中有6个基因片段是猪流感病毒的,剩下的2个片段分别属于人流感病毒和禽流感病毒。如果一头猪同时被这三种病毒感染上,它们就可能在猪的细胞内进行‘杂交’,组合出一种同时含有猪、人和禽流感病毒的基因片段的全新的流感病毒,进而再传染给人或鸟。因为,禽流感病毒直接变成能在人群中传播的人流感病毒的可能性不大,通常认为如果有猪做中介就会容易得多。由此可以推断:本地出现的病毒很可能就来自山林中那些转基因动物。它们具有人类的基因,与人类在很多方面都很接近,在它们体内‘杂交’出来的病毒更加容易传染给人类。
……
面对如此局面,面对很多群体对医疗机构的职责,面对众说纷纭,V市卫生局、疾病防控中心的领导都是忧心忡忡,他们终于从过去那种轻视的状态下猛醒了。当然,上述那篇报道还真的启发了他们,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立刻做出决定,一定要尽快弄清事件的源头。于是,迅速组织抽调了一批卫生系统的工作人员,到社会中走访调研。终于,经过很短一段时间的调查,便了解到一些重要的情况,并根据这些蛛丝马迹写出一份报告,呈现在有关领导的眼前:
报告列举出大量事实:却原来,根本的原因还是媒体宣传造成的。从去年11月份开始,通过众多媒体的报道,人们都相信在V市西边的那片山林之中存在着一个关于宝藏的未解之谜。这件事就在人们心中引起了很大变化,有很多人都跃跃欲试,就等开春之后进入山林,挖地三尺,发一笔大财。甚至,有几拨胆大的人,竟然敢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结成团伙,冒险进山转了一圈。
这些人回来后带来了好的消息,说从前跑到山里的那些动物们都很和善,绝对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凶恶。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人,居然见到了自己家过去离家出走的狗狗,彼此见面之后,依然相互认识,依然亲密无间。该动物目前就游走于山林与本家之间。
……
又过了一段时间,当山林里的积血逐渐融化了以后,又有团伙进山活动,回来后报告了一个令人不解的消息。他们说:在山林深处某个狭窄的沟壑里,挤满了很多各类动物的尸体。可能是天气寒冷的原因,这些尸体还没有完全解冻,它们排列整齐,依旧保持着临死前的姿态。他们奇怪的是:这些不同种类的动物为什么要聚集在同一个地方死去?而且全部采取俯卧的姿态?很显然,它们是在活着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依偎在一起,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有人认为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再加上山林里缺乏食物,造成一些动物冻饿而死。既然如此,应当将它们的尸体弄回来,加工成食品。有人说:太恶心了,那些东西死因不明,应当做掩埋处理。更有人觉得应当对这些死亡动物的尸体进行医学解剖,弄清死亡原因等等。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停留在那几位进入山林者及其他们周围相识者的口头,这一切并没有向更广泛的范围扩散,当然也就没有引起人们的关心,尤其没有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很快便被这些人遗忘的干干净净。
再到后来,这场不很寻常的病情,就开始在这座偏远的小城市悄无声息地发生起来。
报告最后的结论是:1.本次事件的疑似原因是:有人在丛林中与混居的未经过检疫的动物接触;同时不排除,某些人还挪动过不明死亡原因的动物尸体,从而造成被传染了一种不明原因发热的疾病。2.经调查统计,很多人患得并不是同一种疾病,一些患者的发热现象就是普通的感冒,已经进行适当处理。因此,有关实际患者数量的说法严重失实。3.死亡比率很低,且死亡人员中存在多种原因,不能归结为所谓的‘非寻常病毒’。 4.本次疾病应当被列为不可预测的突发灾害,尽管由于突然性等因素,使得一些医疗机构失去了有针对性的预防时机,但医疗卫生系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针对医院内感染的情况以及应当严格执行传染病防治法的指责,报告指出:1.目前,疾病的传播途径不明,所谓医院内感染的说法缺乏依据,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患者肯定是在医院内感染的疾病。2.本次疾病不属于传染病防治法的法定病种,因此不应纳入该法案的管理范围。
最后,事实上,事件的发生并不像报道的那样简单,正是一些媒体的误导,病情被无限的夸大,开始在社会及家庭间传播,以至于引起社会的恐慌。初步调查结果说明,仅有及少人出现的不明原因发热属于特殊病例,这些人与那些曾经进入山林参与寻宝活动的人有关联。目前,该事件已经提醒人们开始意识到:山林中可能存在着一种传染性疾病,因此应当由政府牵头,多部门共同采取措施,防止事态的发展。
尽管卫生系统的领导对报告很满意,其中的很多观点也不断出现在主流媒体的重要位置。但是,根据这份报告进行的社会宣传在社会当中还是引起很大的质疑,主要原因是患者中的很多人从来都没有去过山林,也没接触过哪些进入山林的人士,他们及其家人仅仅是在去过医院后出现了发热,继而又使得被接触者出现同样的病情,这才使人立刻联想到医院内传染。另外,有人开始质疑是否存在过度治疗的问题。因为,既然卫生部门说很多患者不是死于所谓的‘非寻常病毒’,那究竟又是什么原因?为什么也是按照‘非寻常病毒’治疗的?更有人争辩说:尽管不属于传染病防治规定的法定病种,但这肯定是事实传染病……
总之,一时间,人们减少了外出的时间,V市的街道上变得人员稀少,很多人甚至躲避到外地。
卫生局的范局长开始对本次事件进行反思。因为这件事已经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他甚至受到市领导的批评,他很是觉得抬不起头来,整天都在进行思考。终于,有一天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在一次食品卫生系统的协调会议上,当中的一次饭局里,邻桌的饲料办黄主任一边喝酒一边抱怨:关于对山林里逃亡动物的政策,要搞一个什么不明不白的科研项目,其中实验当中所需食物的供应全部由饲料办承担,其中就包括酒糟。当时还抱怨说:具体的管理由一位姓杨的所在单位负责,应当由他们拨付相关经费。可是,这些人从来都没有支付过一分钱,反而还要求提供最高规格的饲料,说什么很快就有钱啦…但是什么钱都没有付。也不知他们是在搞些什么名堂?还是后来才从任冲冲那里听说,在搞什么实验,是市里的项目。据说要向山里投送一批特制的饲料。
范局长当时仅仅是顺耳一听,只是把此事当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在饭桌上调侃的段子,现在想起来就感到这里面说不定还真有些名堂。尤其是有关提供酒糟的内容,更是让他联想到那些患者的临床表现,以及猪体内基因片段的变异。
……
“那么,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假如是由于开发这个项目引起的,那其中的责任问题就应该重新认定,绝不应该仅仅由卫生部门单独承担。”
想到这里,范局长的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种解脱:“如果这其中有什么蹊跷,至少,黄主任那边应该承当一些责任,甚至是主要责任呢!”
……
欢迎续接
2013.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