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面奶(短篇小说)文/取舍

洗 面 奶

(短篇小说)

取  舍

 干部──白领下留着不洗的厚厚心垢的一族

 女干部──在权力圈中分得一杯羹的非男人

 中年女干部──越来越经常幻想成为女人的机关女人

                   《世语新考》P?

  素敏向手心里倒着洗面奶,一面向镜子里看自己。有放大功能的镜子里映出一个女人庞大而扁平的脸。上星期右眼角出现的第六道皱纹是毫无道理的,虽然它还不十分深刻,但素敏已经开始担心这细微的线条会同前五道一样,不可遏制地向脸的深处塌陷下去。眼角的纹真可怕,有了它们,笑便成了负担。老了?素敏的心揪成了一个爪,直向那些凹槽抓去,在想象中将它们揉碎,重新敷成二十年前的那个样儿。

  二十年前,素敏作为工农兵学员从知青点出头,到师范大学艺术系学唱歌。当时,没有横扫少男少女的流行乐风,也就没有一夜成名的机会。要是……虽然眼睛小些,鼻子平些,但……会成名的,她仍然常常这样自信地想。直到三年前,还有人说她象朝鲜人呢。当然,她理解人家的意思是说象如花的朝鲜姑娘。女人总记牢好听的。

  洗面奶瓶里空了,她耐心地将瓶口向下控着,等待着那慢慢滴出的最后几许。

  带着倦意的微肿松弛的脸每天都需要精心的修饰。

  毕业分配,她成了个二流中学的音乐教师,那是个她从未喜欢过的职业。望着跟自己年龄差不了几岁的中学生,特别是那些故意学出怪声的男生们,讨厌。爹妈都是工人,她发誓要嫁个有地位的男人。

  好运来时赶它也不走的。一个副市长的儿子栽在她的石榴裙下。人虽说不上倜傥,却真风光。单迎亲那排了长长一溜的小汽车,就让素敏着实骄傲了十来年,每每在人前说到,她小小的眼睛就笑成了两瓣搿开的豆粒儿。直到公车接亲不再时髦,而且人家还有摄像车有彩带有婚纱小人偶时,她才不提这事儿,并且开始埋怨他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到这些。

  这会儿,他正在屋里打着鼾。这二十世纪都没剩几年了,怎么就这样“只争朝夕”?

  那时,事儿真都由着素敏来。一个以工代干的男人找到个搞艺术的她,真不知前世修的什么善行得了什么造化。他虽一个“高干子弟”,到了素敏面前可没什么脾气。素敏想调动,校方按规定不放,她就让男人到医院开张证明,再让公公对学校一说,便调到这个局。百万干部闹下海,她让公公开张字条,弄本营业执照,再帮着借些公款,男人就成了个总经理。素敏那时觉得真舒心,这世界就象专为她设计的,想让它倒着转也行。

  讨厌,瓶子里没有滴出足够一次的残液。

  素敏甩手把空瓶扔到掷纸篓里。她觉得自己在节约方面仍保持着劳动人民的本色。前年流行黄瓜切片贴脸,她贴掉了几冰箱的黄瓜。流行洗面奶后,素敏就改在人前说那些在睡前贴了满脸黄瓜片的女人不清不楚。女人的脸和“面子”同等重要。虚荣有什么不好?虚,把心里的空荡荡幻象缔造成真;荣,又把刚缔造出窍的热乎乎填回心的空地;得乐且乐嘛!

  她的目光从化妆台上一排各色各样洗面奶的商标上慢慢扫过,享受了片刻因富足带来的好心情。洗面奶贵,但这都是该花的钱。

  女人花钱,男人花心。丈夫当了总经理,啥事儿没干先配了个女秘书。那漂亮的妞儿饱满的胸脯儿一挺,屁股一扭,丈夫就神魂颠倒了。为这她砸罐泼醋闹过几回,但男人属猫,尝到了腥死也不回头。离婚?岂不打烂自己的脸儿?再说,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烂泥巴,他离了再找个小姑娘有何难,自己可就惨了。

  后来,公公退位,公司风雨飘摇,男人的慵懒更显露出来。小妞儿虽走了,但尝过了鲜的男人分明不再想挨素敏的身子。素敏急了就主动讨情,可每每以失败扫兴拉倒。男人推说是他老了。

  老个屁!还不是想着酒吧里的狐狸精。素敏就这么觉出答案来。你看看街上走着的姑娘,一个比一个靓。晚上的酒吧歌厅里更别提了。小姐们扭着扭着只恨奶子和屁股没能立刻将旗袍鼓爆了给男客们看。

  她们青春得让人恶心!

  素敏这些年不是没有努力保持青春,她是健身操队里最年轻的学员,减肥中心最瘦的志愿者,持有“茜茜美容院”的主顾优惠卡,“黑瀑美发所”的随到随做证。只是进出这些地方愈多,素敏觉得缺得愈多了。

  她伸手取过一瓶“爱丽丝”,又回头看一眼纸屡中那空瓶,心想拜拜了您那牌子了,用了三瓶,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哄谁?还“消积除皱”呢。也许“爱丽丝”好,广告说它能“返老还童”,名字也好,令人想起洋妞儿一张张鲜嫩雪白的脸蛋儿。

  把“爱丽丝”均匀地抹在脸上,素敏仔细地在那第六道纹上多涂抹些,似乎它接受了滋养便会退出历史舞台。有文摘说化妆品类广告骗人的多,还有抹出毛病来的。素敏不管,文摘的作者或许就是这厂家的竞争对手呢。能生产出来,自有道理嘛。

  只要能找到青春和美,就是深渊,女人也会往下跳。

  男人哼哼呀呀地起床了,趿着鞋问有没有饭吃。素敏没好气地说楼下有的是小摊。男人知道再说也是多余,胡乱洗把脸,向上提提大裤叉子,摇摇头光着膀子哼着阿妹阿哥下楼去了。

  素敏最不待见男人这副模样,象滩稀泥,象堆牛粪。前几年公司风光时,他每天西装革履,神气十足,最少人前能充个派头。现在,他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坐吃山空也还要一阵子,就整天百无聊赖成这个样子,只有晚上出去才又穿成个人儿。儿子在公公婆婆手里管着,自己不是老妈子。而他索性不过问,也算个当爹的?夫妻十几年,白开水一杯,他眼里早已没有她!素敏恨恨地盯了一眼半开的门,心中一阵空泛涌上来。

  她不紧不慢地洗完脸,又做了五分钟眼角消纹保健操,然后,粉饼、眉笔、唇膏、指甲油,有条不紊。看看钟,迟到了。谁不迟到,迟到算什么?那是机关。

  机关已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年是清闲和派头,可是这些年工资奖金没增多少,事儿倒直线上升,累得干部们驴推磨似地忙着转转。跑不掉,人就累老了。机关又是容易让中年女人生出莫名之恨的地方:那里是男人的权力天下。而女人,就只年轻的风光。新招的女大学生用牛仔裤向四下里炫耀着臀缘的曲线,少妇们在连衣裙上洒了法国香水一路招摇,她们存心招徕艳羡和调笑,然后就陶醉就兴奋,时不时伴随着得不到证明的艳事绯闻,怎么就这么得意?

   中年的女人有几个是东西的?为张爽挡了半辈子灰的单眼皮,被她毫不留情地一分为二,那失去支撑的上半部分没有活力,成天被动而勉强地随着下半部分挪动。肖晓更狠,干脆到整容店里动手术,用硅胶垫出个高鼻梁。那炎症没有消退时,简直就是猪脸牛头马面。事后这些被装修过的人都变成自我感觉极好的一群,见鬼!还有……

  有些老东西也瞎得意。环姐都五十了,也穿连衣裙,露着灰暗的背和长着痦痣的胸,那小腿粗得象河马。真是难看。还有,人事处处长宋姐,干脆一个桶,肥得挪挪地方都哼哼,连衣裙用闪光的金色小片片连缀而成,悉悉嗦嗦走来,哗哗啦啦走去,啊哈,年轻时没捞着穿,临老了追逐一下感觉。

  所以,多用些洗面奶简直不算什么,当然,服装也是重要的,人是衣裳马是鞍嘛。

  素敏有条更短些的西装裙,往下拽拽还有半条大腿在外边露着,是象电视广告中的蒙丽莎的模特儿穿的那种。她早想穿去上班,但怕人说。陈干事说,啥事儿都在自己,做了也就做了,女人追求美并无过错。今天,就今天穿。她留意男人的眼睛,更多的时候是停在自己那白生生的腿上,讨厌。可是,它挺直了迈起来谁说不招人。

  世事真怪,女人一般不喜好色之徒,正经女人尤甚;而男人之好色又是女人的需要。到和尚寺庙里转一圈就会明白,情禅可以参透,而色禅却参之不透。“色空”的光头和尚对年青漂亮甚至妖艳的女香客那死死地一盯,往往伴随着女香客脱口而出的“讨厌”和得意。人本就是动物,动物如此,人亦如此。人造出如山的经书就能挡住?就能让人不是人?

  素敏是女人,该要的都要。

  在镜前打了一个旋,素敏从门后拧起小包。忽然觉得这包儿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顺眼。前天转到皮具店里,一眼就看好了。谁知昨天上班,林丽那个骚货一把从厨里拽出个和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包儿来,竟说她去年就买了,现在已经淘汰。分明是笑自己买了过时货。幸亏自己反应快,说了个比实际多出二百元的价,又说这是朋友刚从香港带进来的,才把她的气焰压了下去。

  最近,这世界怎么开始只为别人存在了呢?

  素敏扔了小包,想,如果今天她们问为什么不带那个小包,就说亲戚看好了一定要,就大方地送了。拎起原先的包,心中不满,明天非再买一个皮尔.卡丹的不行。 人有我有,人好我优是素敏的追求。

  男人从楼下上来,脚步踢踢蹋蹋。进门来,眼皮也不向素敏这里抬一抬。素敏瞥见,叫道:“哎,过来,看看我这妆化得怎么样。”男人被动地瞧瞧她,道:“蛮好。”回头小声嘀咕,“跟鬼一样。”素敏分明听见,回敬道:“你才鬼一样。瞧你那窝囊样儿!没精打采的。真不知道这家你要还是不要?”男人边往里间走着边说:“哎呀呀,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无所谓啊。儿子归你管就是了。”素敏道:“你不管,我管?想好事儿。今晚上你接他回家过几天。还有,出去买些菜,听见没有!”男人声间从里间软软地飘出道:“好好好。”素敏知道男人表面上从不违背自己的指示,只要自己说了,他都会做的。他懂得用顺从买个平安。

  临出门,素敏再向镜子里看了看自己。

  按约定,摩托车今天归丈夫。素敏今天要走着上班。找好的理由是因为进了健身操班,就要增加锻炼机会,另外,骑行的女人显然没有走着的女人更具风韵。家离机关不远,十分钟的路上,她小心地把双手扣在腹前,尽力向前挺出胸脯,注意着每一步的着力方法,一定要迈出女人的韵律来。当然,这样自我感觉青春多了──女人就该这么样。

  街,是乱哄哄的世界。素敏留意着匆匆而过的男人们的回头率,保持着挺拔的姿式。忽然,她觉得几个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的女郎是那么地惹人注目。讨厌。

  机关大门口,一辆黑色尼桑小轿车“吱”地在素敏身后刹住。车里钻出青子。青子是素敏同一间办公室里的同事,秀眉眼,翘鼻子,瓜子脸,办公桌与素敏面对面。青子细声细气地与车里的丈夫摆手道别。车调头时,素敏看见青子在江边区当部长的丈夫又发福了许多。

  “嗨,早。”青子穿着簇新的暗花短旗袍向素敏走来,少妇苗条而富有弹性的身材那么地抢眼。

  “……早,”素敏胸中涌起一阵燥热。青子坐丈夫的小车上班充派头,故意炫耀,还要逼人看她一天的漂亮,简直是挑衅。素敏冷冷地回招呼道:“连摩托车也懒得骑啦?”

  “昨天雨太大了,摩托车扔在单位呢。”青子觉出什么,但努力笑笑,前头走了。素敏用力不去看她好看的背影,同时放慢了脚步。万万不能与青子一道走,一前一后也不能容忍,不然就成了陪衬人。奇怪,青子生了孩子怎么就不老,反倒饱满得愈发光彩起来,不就比自己小十岁吗?她再老些多好。一瞬间,素敏觉得青子捣毁了她一上午的心情。可恨。

  到了办公室,青子已去打开水了。素敏从柜子里掏出几个卷宗,怎么瞅着都不顺,丈夫真是个笨蛋,公事真是索然无味。素敏烦燥地摔打着一个个卷宗,把它们摞到了桌角,连擦擦桌子的心情也没有。

  斜对面,老应用探寻的目光瞅着她。素敏早发觉了。她决心不看那五十岁的老东西。有什么看头,一片沟槽的长马儿脸。

  老应是办公室里的大好人。没脾气,有学问,人人都敬他三分。一会儿,青子提着暖壶进来,笑着说打开水排队,大家都非要等那个流水大些的龙头。老应嘿嘿笑,说人类社会是因为懒惰而得以发展的,要不然哪儿来的汽车飞机,还不是不想走路?接着向自己杯子里捏进一撮茶叶。青子顺手给他冲进水去。老应忙点着头谢她,说青子今天真靓。青子笑着说老应尽拿她寻开心。

  素敏更气。她偷眼觑着,想青子一定是故意打扮这么漂亮,要把自己比下去才高兴的,憋不住插话道:“部长夫人嘛,当然要比别人强。”她说着话,眼睛并不直看那一老一少。青子和气地笑道:“跟这没关系。”素敏心里仍酸着:“怎么会没关系呢──”青子低头向柜里找着,没再应她。

  素敏就想,青子戴近视眼镜,青子嘴角上有个痣,青子鼻梁是弯的,青子长青春痘。她安慰着自己,“砰”地把抽屉撞进桌子里去,拔出钥匙哗啦摔在桌面上。

  门外,找办事的当事人已经在探头探脑了。

  老应看看素敏,轻轻咳了咳,小声道:“素敏,出了什么事儿啦?”

  “没──有,”素敏拉长声道:“啥事儿也不提精神,没意思。”

  “嗯嗯,是。什么东西都那么贵。今天小白菜都卖到三块钱一斤了。想当年是二分钱一斤呢。”老应不着边际地感叹着。素敏不屑道:“什么萝卜白菜,谁管那些。”老应笑道:“那就管管你答应的事儿。给我女儿介绍对象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素敏这才想起来,一个月前老应托过她。自己当时高兴,一口答应。后来不知怎么就给忘了:

  “噢,后来我给你女儿物色了几个,大学生,研究生,都有,条件都不错,等过两天我给你们联系联系,见个面。哦,忘了,你女儿多大了?”素敏明知故问。

  “二十四,”老应老实说。

  “哎呀,这不行,人家男孩子也才二十三、四岁,”素敏找到了台阶:“你女儿好象还只是高中文凭吧?

  “中专,”老应道,“参加工作两年。”

  “条件也太、差、了。”素敏一字一顿着叹道。

  老应的脸色刹时就灰暗下来。女儿是父亲的心头肉,由不得旁人说不好。一旁的青子显然不同意素敏的说法,“女孩子文凭太高了才不好找男朋友哩。这算什么,有机会我给你女儿参谋参谋。”老应对青子点点头,勉强地笑了笑,就到门外招呼当事人进来。素敏拧着肠子想,这里有你青子什么事儿!操闲心!办事!办事!

  来办事的人普遍令人讨厌。谁都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自己的一肚子意思倾泻出来,有的一个意思颠来倒去说了一遍又一遍,多数在来之前就找熟人打了招呼。理论上说公务员该耐心地对待一切,但谁也做不到。素敏也做不到。只有领导交办的事儿例外。她看到找她的当事人在门外一脸藏不住的不满,拿手一点,“你,进来吧!”

  那边,青子的BP机忽然响起来。她对当事人说声“对不起,再稍等一会儿”,到隔壁回传呼去了。

  素敏被提醒,拉开小包,掏出昨天刚买的BP机,树在桌子上。让那精致的小机器骄傲地在人们面前放着黑光。一会儿,素敏见老应和回完传呼的青子都没注意,便起身出门。找她的当事人想说什么,素敏道:“急什么,急什么,没看见我事儿没办完吗?”

  过不久,素敏的BP机在桌上急促地催叫起来。素敏回来时,老应告诉她传呼机响过,素敏笑道:“是我自己给自己打的传呼,试试灵不灵。” 

  今天的当事人都不是领导交办的。素敏打发三个当事人,足足用去一个小时的时间。其他的,素敏让他们“下午再来。”这年头儿为谁着急为谁忙?干了是领导的,累了是自己的。工资奖金一分也不多,一毫也不会少。人都是硬忙忙老的,不值。

  老应还在不厌其烦地对当事人解释着什么。

  素敏拿出镜子,仔细对自己照着。又掏出粉饼补补脸上什么地方。见口红没有褪,心里得到些许宽慰。于是,百无聊赖地靠向椅背。藤椅在背后吃力地哼出吱吱声。她抬眼向对面的青子望去,青子正伏在玻璃板上写材料。

  青子的玻璃板下,压了许多照片。素敏提着眼角迅速一扫,又瞅见老给她带来心病的那张照片。

  一个月前的“三八”妇女节,全科女干部组织活动。公园里,请人帮忙照了张合影。照像时十来个女人虽老的老,小的小,但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多不当真,只素敏一人作矜持状。她本想与众不同,结果取出照片一看,人家各有得意之处,只素敏一副被欠了二百吊铜钱要不回来,哭丧着脸儿什么都不愿意的样儿。照片被她三下两下扯个粉碎。

  别人不同。女人乐得看自己,更希望别人看自己的好。多数女人在为了别人说她好而奋斗。这就是为什么漂亮女人的脸最大公无私的原因。许多人把这张一致叫好的照片放大了压在玻璃板下。于是,素敏的吊吊脸儿也就这样一同被展览着。一走到别人桌边,她便恨不能就揭了那些玻璃板,把那张照片取来一张张扯了。

  素敏曾经逐一找压了照片的人商量取掉它。可女人就是女人,只管自己,怎么也不肯替人家想。素敏就觉得科里所有人都在跟她较劲,故意给她难堪。比如,对面的青子。

  青子不肯取掉照片,就是存心作对。素敏想。不过,作对的何止青子一个,张爽、肖晓都是,隔避办公室的林丽尤其可恶。

  素敏清楚的记得,照片上的林丽作风情万种状。她对自己的表现极满意,干脆每来一个熟人就介绍一回,声音大得让素敏听着震耳,要活活憋闷死她一般。那天,她妹妹从日本回来,打扮得珠光宝气来机关看姐姐。林丽得意地领着妹妹逐个办公室转。转到素敏这间,林丽介绍说:“这是我的老姐姐素敏同志。哦,就是那张照片里最讲风度的那一个。”气得素敏脑子里震荡出一片空白。

  林丽的妹妹走后许久,素敏听林丽还在办公室里吹妹妹赚了多少多少钱,便遛沓过来,对入了神的一帮子女人道:“嘿嘿,她们家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素敏在私下里说到林丽的妹妹时,总忘不了附带说说日本人的好色和色情业的发达,这时,“鸡”也有所影射。环姐听出话外音直皱眉头。不料,林丽反唇相讥道:“有些人更省事,家里是一人得官,鸡犬升天。他妈的,我们凭自己的本事洗盘子劳动有什么不光彩。”素敏脸涨得通红,回击道:“劳的什么动?哈哈,真是体力劳动者。”说完转身便走,全当林丽后边的脏话她都没听见,留些胜利感给自己。

  可是,自己真的胜利了吗?素敏此时看着青子的玻璃板想,女人没有青春,就不再会是胜利者。林丽得意,不就是有那份浪劲吗。小娼妇!素敏断定。看河沟局年轻的钱局长一来,前后左右她总跟着扭,然后就消声匿迹。有人见她在“的士”里跟钱局长手拉着手,有人见他们一齐出入高级娱乐场所哩。绯闻一出,素敏着实做到了逢人就说“知道吗……,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别再传了”,心里巴望着满城风雨,明日就把那男人从林丽的被窝里揪出来才好。

  时间长了,林丽和钱局长的关系依旧,渐渐让嚼的人一个个没了嚼头,倒了胃口。书上说,男人和女人的这种特殊关系,人见热时,其实未必热;人不热时,其实未必凉。

  科里的,甚至全局的女人都能被素敏找出情人来。青子,几乎所有男人都喜欢她,跟她最密切的是五处的王处长,两人见面眼睛都能放出光来。林丽,身边的男人成打成打隔几天换一个,肖局长只是点心而已,把男人当衣服穿来换去得要有两下子。环姐,那个常登她一些蹩脚论文的杂志老编辑肯定与她有一腿。张爽,分明是副局长的“专利”。肖晓,不少人说她跟一处的老黄有“忘年交”。至于小霞,一群男同学转着,不清不楚。小……小的就更不必说,多了。这年头儿!

  素敏觉得别人都该对一九九六年多情的夏季负责。

  夏季天热,每间办公室空调都哼哼叫着。不知谁说关门容易得空调病,因此五楼楼道的各房间就都把门开着,楼道是凉爽的。

  外边有人走过。素敏抬头看看,一脸的失望。楼道最深处是男士卫生间。

  对面的青子写完一段。抬起头,扔了笔,起身走向暖水壶,举手伸了大大的懒腰,无意间,背部优美的线条毕现。那从腰到臀的黄金曲线,让素敏看得呆了片刻,直到青子长长出完一口气恢复常态方才醒过来。素敏忙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眼前的视觉残留。她宽慰自己,十年前没有今天这样的服装,错过了。但是,青子,已令人难受了。神气什么,想当年……不比你差。

  青子倒一杯水,复回身坐下,从抽屉里穿出本书看起来。素敏看到的书名是《乡愁的理念》。封面是白色的,作者是……签字体的,看不清。素敏忽然感到紧张,急拉开抽屉,掏出本杂志,直立在面前,又随意翻开一面。她是极不愿意让人说大学毕业生连书都不读的,她怀疑青子或者其他什么人已经在背后这样说她了。虽然,真的是很久没有读过一本象样的书。手中的,是陈干事介绍的《三分钟美容》杂志。

  老应从斜对面看过来。他已经接待完了当事人,正品着杯中的茶。上了年纪的人喝茶,与年轻人不一样。年轻人拿过杯来,咚咚咚咚就下去了一大半,上了年纪的则是端起杯来,先往杯中看看,看那碧绿微黄淡褐的琼浆般的液体,再摇着头轻轻吹吹,将浮在面上的叶末赶向杯的对岸,然后才靠在嘴边,浅浅地呷。素敏最讨厌老应的这一程序,难看,不卫生。不过在习惯上,每天从这时开始,是办公室聊天的时间。

  老应往杯子里回吐着茶叶渣,干咳着打破沉寂,嘿嘿笑道:“素敏,看什么书哇?”

  “啊,随便看看。”素敏答非所问,她很快把杂志合上,不想让老应看到“美容”的字样,“我们房间的空调声音真是大,国产的就是不行。我家里那个,真静,想听听什么声都找不到。”

  “当然,”老应虽然不相信有什么找不到声音的空调,但老到地附合着不伤人,“进口的也不都一样,我家的那个也是进口的,就不行,老伴儿直说我买了架拖拉机。哈哈。”

  “你那台哪儿买的?多少钱?”素敏认真问。

  “百货大厦。3100块。”老应道。

  “那不行。百货的不行,都不是原装货。我那台是进口原装,在外货供应商场买的,3300块,”素敏原本是忘了自己家的空调在买自哪儿,花了多少钱的,但她肯定道,“就是好。”

  “当然,当然。”老应随口应着,“他们说可能跟安装有关呢。”

  “那当然!”素敏叫道:“我是请专门的安装队安装的呢。人家有我们区里装空调最好的工人。”素敏真的不怕别人问她你怎么什么都别人强?那是当然的。

  青子抬头看看他们俩,又埋下头去。

  门外又有人走过。

  “啊哈,陈干事,快来!快来!”素敏突然欢呼起来,她声音在那一瞬间变得尖细而柔顺。老应和青子都被吓了一跳。又过一会儿,门外,进来个红脸膛的大个子男人,四十多岁,笑咪咪地在素敏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真是的,忙什么忙到现在,我看都是瞎忙。”素敏忙不迭地给他倒了杯水,递在他手里,一边向下抻着并未打褶的衣角,一边又低头看看自己。陈干事是人事处的,平时管管宣传文教一类的事儿,市里卡拉OK比赛,还有机关春节联欢会等等,都要由他动员素敏支持和参加的。因此,就与素敏有了较多的来往。来而往之,大家都觉得挺能谈得来,特别是陈干事来机关之前,也曾在一所中学工作教过书,也下过乡,于是都有“千杯少”的感觉。

  陈干事几乎每天都要到素敏这里坐坐。久而久之,机关里的闲人们也为他们编出了绯闻。然而,“只缘身在此山中”的他俩,浑然不觉。

  青子轻轻叹着起身,跟陈干事招呼一声,拿着书到隔壁会议室去了。老应嘿嘿笑着,说再打些开水去,也提起暖水壶出门而去。门外,青子被小霞撞个正着。小霞未卜先知地笑问:“又来了?嘻嘻。”青子无可奈何地苦笑着点点头。对面门里,张爽哈哈笑声传出来:“谁愿意当电灯泡?”

  会议室有会。小霞请青子到她的办公室里去。老应手里的暖水壶本来就有水,便提着壶跟了进去。办公室里,环姐脚踩着一小方地毯,正练“香功”。老应道:“这年头的女人,一个个都看不懂了。”小霞嘻笑道:“这还不好?眼花缭乱嘛。”老应道:“别以为花才是美。花开总有花落时。年轻女人的美主要是外在的,但是忌浅薄;中年女人讲究风韵,但要有修养支持;老年女人也有深沉的世故美,是富有苍桑感的美,但靠的是一生的积累。有些女人就搞错了,比如林黛玉才十六岁就说‘红消香断有谁怜’,结果只能早早死了了事。现代人就靠化妆品,比如洗面奶,能撑多久撑多久,一个个真是可悲可怜。喂,局长来啦!”环姐急收了功,看看门外,回头道:“神经病,来了个鬼呀,发发奇谈怪论算了。喂,女人追求美总没有错吧。”老应哈哈笑,叹道:“这就是美的误区。别说,我发现呀,走进这个误区的大都是些苍白平淡浅薄的女人。”小霞道:“有道理。”环姐道:“听他放屁!”

  再隔壁的一间,有一群人在聊天,不时爆出林丽尖利的笑。

  这边,陈干事道:“看看他们,一个个见到我来,就都跑了。哈哈,见鬼。”素敏笑道:“神经过敏。”陈干事略显不安道:“影响他们工作了?”

  “没有没有。”素敏不屑道,“看书的,喝茶的,咱们聊天,谁影响谁了?”

  素敏先问陈干事有没有忘了她的传呼号码,陈干事说怎么会呢。素敏又问今天的这身衣服怎么样。陈干事咪着眼表示欣赏。素敏激动地站起身来,在陈干事面前猛打一个旋儿,裙边向四下里张开。素敏瞥见陈干事装出无心地样儿向裙子里扫去的那一眼,真令人心动。陈干事本来脸就红,这会儿再下了红色大染缸,叹道:“从后面看,你也就只二十多岁哩。再加一条单辫子,一条背带裙。”

   “真的?”素敏相信陈干事。他说了,那就是真的,“可惜,人都老啦。”前个月她真按陈干事的建议穿来条背带裙,但总觉得有人在后面戳戳点点,效果并不好,真遗憾。女为悦己者容,有时也要付出尬尴的代价。

  “没的事儿。你气质多好。小姑娘拿到你面前一比,就比下去了。”陈干事由衷道,“她们不懂什么叫成熟女人的美。”

   看来,大至中国史,小至单位史,无不是女人的脸蛋儿造就的。商周有妲己,唐有杨玉环,及至明清长足进步至三宫六妾七十二嫔妃佳丽三千。国君作表率,让国人对女人重视程度呈几何级数上升,以致“不重生男重生女”,“楚地犹自细腰多”等等,所以,女人,只有女人,才是制造历史的原料。

  素敏感激地望着陈干事,觉得他是懂得欣赏自己的少数男人之一。他能让自己找到久违了的那种感觉,是那种女人要全裸着为心爱的男人舞之蹈之的感觉。

  门外又有人影一闪。

  素敏知道是谁,对门外柔声叫道:“嗳,进来坐一会儿嘛。”

  心情因为陈干事的到来而好了起来,何况又进来个高干事。高干事是监察室的,比素敏大五岁,军转干部。人随和且热情,去监察室前与素敏在同一个科。

  和陈干事的话题不能继续下去是件遗憾的事儿,素敏却再一次感到喜欢自己的男人还不少哩。

  陈干事微笑着起来让坐。高干事边说着“你坐、你坐”,就在老应的椅子上坐下来。他一眼看见素敏桌上的BP机:“哎,刚买的?”

  “嗳!”素敏得意地点点头,“740518。”

  “好记,好记。”高干事呵呵笑道,“气死你我要发。”

  “为这个吉祥尾数我另加了四百块钱哩。”素敏其实另加了二百块。但不知怎地,说出来就成了四百块,“真奇怪,陈干事一听这个号也说出这个意思来。”

  陈干事忙点点头。

  青子进来拿东西。高干事招呼道:“青子,忙什么呢?”青子笑笑道:“没什么,瞎忙。”高干事没事说事儿道:“青子一定是用了最近流行‘夏娃’洗面奶,要不然怎么……”“那是广告,”青子笑了,说着掏钥匙开抽屉,“我看,靠洗面奶滋润的脸,一圈儿麻将就搓老了。”

  素敏忽然觉得青子又提醒了她,忙从抽屉里摸出个东西,在大家面前晃晃,得意道:“你们谁见过这个?”

  她手里拿着个碧绿的麻将牌。

  陈干事伸手拿牌。素敏感到他故意从自己捏牌的三个手指外侧顺过牌去,从手指向她胸中猛地导入了一股灼人但舒畅的颤栗。高干事不识货,尬尴地转向青子,道:“青子,听说王处长的爱人是在什么医学院?”青子边推上抽屉边往外走,答道:“中医学院。有事?”“没,没事。”青子经过陈干事身边,鄙夷地看了他和那颗麻将牌一眼。

  “什么,肿瘤医院?”素敏叫道:“她这样子象去那地方的样子?”

  “不,……不是,”高干事否定着。

  “不会,那不会,不会这么快,她还早。”没有人知道素敏说的“她”是老王的爱人还是青子。

  陈干事忽然叫道:“哎,你这麻将是玉石的。哇,真是高级货。”素敏故作惊奇道:“真的?”陈干事肯定地点点头。高干事道:“陈干事看了,准没错。他夫人就是干工艺美术的嘛。”素敏拉长脸,撇嘴道:“这跟他老婆有什么关系!人家陈干事接触的多,知道的就多。”

  陈干事得意地把麻将牌放回素敏的手心,抽回手时又有意无意地向她指尖送过一阵酥麻去。高干事象实在做了回大输家一般,起身说有事告辞。

  素敏不想让他走,今天高干事还没来得及流露些她需要的东西来呢,却留不住,只得送着说:“有空要来啊。”心中有淡淡的失望。

  门外,环姐正走过来,大声与高干事打招呼:“老曾,就走啊?”她旋即转进房间来:“啊哈,陈干事。”向门口一回头:“哎哟,张爽,来来来。”又向走廊外叫道:“肖晓哎,小霞哎,林丽哎──”不管素敏愿意不愿意,一转眼的功夫,她招来了一屋子的人。连老应也乐呵呵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来。青子在门口向老应做了个鬼脸,没进来。

  环姐大惊小怪道:“看看,素敏这条裙子真漂亮。啊哈,是不是想当模特儿啦──”素敏作态道:“环姐你别糟蹋人了。老公刚给我买的。”环姐不管不顾道:“你们说,也真是的,素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什么房子,票子,孩子都齐了,找个丈夫也好的不行……”

  张爽羡慕道:“这年头儿,又会赚钱,又会买菜做饭,还会给老婆买衣服,疼老婆的老公到哪儿找。”林丽斜眼道:“哎呀,现代的‘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呀’,嘻嘻。”老应道:“林丽没错,男人干家务,是现代的要求,不容易。不过──”素敏断然道:“这是事实,我老公的确很好嘛。连碗都不让洗,怕我手给洗粗了。”林丽道:“要不然摸着就不舒服啦。”大家哈哈笑。老应皱皱眉头,端杯喝茶。肖晓嘻嘻笑道:“瞧,素敏姐就等着人说她命好呢。”张爽收不住余笑道:“还有个好公公。人家小家庭天生就有一套房子。”

  小霞忽然道:“听说青子也要搬家了。她老公有职有权,刚分了一套哩!”

  “真的?”大家一齐问。房子真是中国工薪层的半条命。

  “在什么地方?”素敏一脸的狐疑。

  “好象说是在三桥一带。四房二厅呢。”小霞道。

  “哦?哇!”一时大家作出总体羡慕的表情。

  “看来小白脸是不能当面包的。”小霞噘噘嘴。

  “那当然!经验之谈。男人嘛,或者有权或者有钱,两者必居其一,才能当丈夫。比如老来找你的那个男孩子,油头粉面,我看根本就靠不住,何必当真。至于小白脸嘛,有的是──”林丽单手向外一捞,象又有个小白脸被她俘虏了似的。

  可她的一席话说得小霞满脸多云转阴。

  素敏装作没听见林丽的话,转向老应道:“老应,三桥那里不是温泉地带吧。”见老应一点头,马上高兴起来,“现在,没有温泉的房子不算好房子是吧?”她问陈干事。

  “当然。”陈干事不加思索地答道。

  小霞道:“有就不得了了,四房二厅呢,还要什么温泉不温泉。你们真是……”

  素敏摆手道:“我家就有温泉!虽然房子稍微旧一些。你不懂,那温泉真棒,什么病都能治。”

  在座的没人能比。素敏享受到一阵飘然,觉得丈夫还真找对了,温泉真的什么病都能治。

  小霞问:“素敏姐,你们家几间哪?”

  “……两房一厅,”素敏话未出口就不安起来,补充着要挣回些面子道:“我那厅有二十多平方呢。”

  环姐道:“三口子住两房一厅不小啦,我们家两代人才住这么大。女儿十八了,只好把厅也隔成房间。不过,今年局里的房子我可得争一套来。这几年发展快,你们年青人赶上好时候,一个比一个的。看来我们科下一个冠军是青子的了,什么时候让她请客。”陈干事为素敏鸣不平:“不见得,住宅条件是要综合评价的,农村房子大,但没人说地段好吧。”环姐不高兴地笑道:“就你一个人跟素敏好似的,怕她难受,来不来就先为她说几句。”陈干事红着脸争辩道:“不、不,实事求是嘛。”

  素敏面无表情地看看环姐,心想,老东西,讨厌!忽然觉得内紧,要上WC,就向外走。刚迈出两步,又回头在自己办公桌上取了BP机,端在胸前急急去了。

  热热闹闹的“职员办公会议”因为素敏的离开变得无味。林丽、小霞嘻嘻哈哈地回自己办公室去继续说笑。陈干事不知素敏何故突然离去,趁机抬屁股“开路伊马斯”。老应重新端起茶细细品起来。剩下环姐、张爽、肖晓意犹未尽地说温泉。

  青子进来拿包,像是要提前溜号。

  “哎哟,青子,”环姐发现新大陆似地,“刚才大家还在说你,要请客了。”

  “请什么客?”青子刚才遇着五处王处长,得知他们合作的征文在省电台播出,还得了三等奖,正喜眉笑眼地要一起出去庆贺一番,被环姐一说,以为此事大家都知道了,急向外推,“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环姐诧异道,“虽然没有温泉,但是够气派的了。乔迁之喜,还不请客?”

  青子才明白俩人说的不是一回事儿,抿嘴一笑道:“哦,房子啊,请客请客。”环姐就高兴了:“张爽作证,青子说定了。”青子道:“行。”然后随着高跟鞋踩出轻快的点儿飘走了。

  张爽道:“奇怪,科里的女人,不管结婚没结婚的,就只有青子越活越年青。以前不惹人注意,现在光彩得脸蛋儿透出亮儿来。”

  肖晓道:“她说她从来不用什么洗面奶。”

  老应呵呵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青子一定又遇上高兴事儿了……”他忽然住口不说,大家随着看向门口。

  门外,素敏怔怔地呆着,分明是盯着青子的背影。

  素敏进来见屋里人少了一半,真扫兴。她一边应付着环姐对温泉的提问,一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张爽问:“素敏,最近流行什么洗面奶?”

  素敏道:“‘夏娃’牌的。效果挺好。我已经用了两瓶了。”她不知道,张爽从此不会去买“夏娃”了。

  老应嚼着茶叶渣道:“我看,这都是现代迷信,专用来骗你们钱的。”他杯中的茶叶已淡,看看下班在即,不舍得再泡。

  素敏道:“也许是,但是女人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就象宗教一样。”

  肖晓道:“喂,迷信和宗教可不是一回事儿。老黄就信基督教,每天礼拜教堂里都人山人海的。”

  素敏道:“迷信就是宗教,宗教就是迷信。”

  老应道:“不、不。不完全一样。呵呵,素敏对这个问题的理解还是挺单纯幼稚的。”

  素敏烦道:“行了,行了。我不懂!我幼稚!跟你们辩什么?!拜拜。”她在甩包上肩的一瞬间决定,就是现在,立刻就去亚细亚商城,买“皮尔. 卡丹”包和自己还未见过的“夏娃”牌洗面奶。

  要气死她们和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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