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当地晚报上在讨论做不做普通人以及什么是幸福的问题,这两者之所以被参与讨论者扯在一起,大概还是关乎是甘于做普通人幸福还是追求做不普通人幸福的问题吧。做不做普通人其实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因为你无法界定那个什么才是普通或是不普通的基本问题,是用外在的社会标签衡量呢?还是用内在的自我感悟来体测?所以调查时才会有人说,我为人儿女为人父母,已经很不普通了,而有人却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所以也不普通。虽然这些都只是极个别的少数派,但我能理解他们所表达的“哲理”。
这才让我脑中蹦出一句话:幸福是自我与世界之间的张力。这句话对我十年前所做的“幸福指数”随机调查答案有了更深刻、更概括的理解。记得当时正好写完那本课程专著《打造孩子一生幸福的幼儿教育》,因为是以幸福人生为理论据点,便开始引发了想要在周围人群中玩一玩什么是幸福的问题。先从尚未脱掉幼儿园奶气的儿子开始询问,我说,儿子,幸福是什么?儿子脱口而出:幸福就是睡大床。我一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不过想想他老想与我们挤大床却每每被我们哄言婉拒的艰难,便也理解,于是又追问一句:那让你睡大床,我和爸爸去睡你的小床如何?他急忙改口:那不要!这才昭显真相:幸福就是和爸爸妈妈挤在一起睡。这样的游戏,让我获知若直接问幸福是什么,肯定得不出答案,因为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又太不确定了。于是我改了一种玩法,把幸福指数的调查改成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如果幸福有一百分,你得到了几分?这个问题,几乎人人都是要好好琢磨一下这个算术题的,然后才能给出一个几十分的答案。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个分数,而是后面的一个问题:如果你说你的幸福得分是80分,那么,那个20分丢在了哪里?是什么让你觉得缺失了这20分?就这样,我基本上都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从这个“得到”和“缺失”,我能比较清晰地判断各人的幸福感是什么,分别在当下的什么层面或状态,比如,有人关注的是家庭,有人关注的是自我价值,有人关注的是利益享受,有人关注的是社会实现,有人悟得深,有人看得远,五花八门,但还是能用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来丈量出这里面的大致关系位居。
但也正是因为一个人的幸福感与其当下所处的需求层次与满足感有关,而这种需求又是不断地上下变化的,所以反而不容易给幸福一个衡定的解释。比如今天报纸上就介绍某个人,原来想要做不普通人,追求更高的目标,但折腾一番之后还是回归原来的世界,这才感受到“平平淡淡才是真”,其实这无所谓做普通人还是不普通人,只是关乎他终于弄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所需要所追求,或者什么才是自己所能掌控能得到的。但若他不去尝试一下爬山的过程,又怎能体会到回到平地踏实安然的那份幸福呢?每个人都在这个无比庞大的社会追求与自我满足之结构层次中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折腾蹦达,自然就很难让幸福在某个确定之点上真正地“定格”了。
那么,到底有没有真正恒常的幸福定义呢?为了这个问题,我特意去百度一下,答案又是各派各说五花八门,但窃以为这个英语单词大概最能表达幸福的本质:well-being,我把它直译为“美好的存在感”,不仅感受到自己的当下存在价值,而且这个价值还十分美好,这应该就是幸福感。也因此,有人才会觉得,有钱真好,真幸福,而另有人却觉得,活得自在才幸福,有的觉得,我自己好才是幸福,而另有人觉得,如果只有我好了,周围的人却并不好,我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这便是人的不同存在感,或者是不同的人对自身存在价值的不同体验。
那么,这种存在感的美好与否,究竟是来自于什么因素,或受什么影响呢?佛家有一句经典名言叫“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说的是于细微平凡中见大千智慧,于动态变化中见恒久真理,但又何尝不是幸福的本质所现呢。幸福,作为一种个体内在的主观体验,它首先就来自于那个小小我“我”,是内在自我对外部世界的投射反应。就是先要有“我”这个主体,来作用于外部世界,再又有“我”充当受体,来对外部世界的回馈做出反应,这便产生了快乐与否、幸福与否的各种体验。比如,君子好逑,爱上了某个姑娘,便向他表白,若得到姑娘的应和,君子便会感到幸福,而若遭到姑娘的拒绝,君子那个“我”就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而产生不幸福的感觉。这个“自我”与外部世界,就构成了人与外部世界的镜像关系,相互影响、相互印照。
既如此,我们便可以从中找到幸福的动因与机制了。可以这样说,幸福首先取决于一个人有怎样的自我,又可以看到怎样的世界。当今社会人们开始普遍关注幸福,就是因为这个社会的多元镜像使得人们找不到清晰坚定的自我,不懂得如何对这个社会做出适切的反应。就如同一个人站在哈哈镜前,又如何能够认识到自己的本来面貌呢?这就会影响自己的存在感,觉得美也不是,丑也不行,没个让人安然的定论,就像当前社会的做人镜像。但就内心世界而言,其实这个哈哈镜本身是不存在的,它是被我们自身对这个社会的认知判断所造就出来的。带着简单纯真看世界,这个世界自然就会显露真性,而带着有色眼镜看世界,这个世界就会被加上色彩。因此,幸福与否的问题,归根究底还怪不了社会,而是要怪我们每个人的“自我”未能保持清晰与坚定,而被一窝蜂地卷入这个社会的乱象,把万花筒变成哈哈镜了。
但人与社会休戚与共、互为因果,人又如何能够在这样纷杂的社会乱象中保持“自我”的真性明悟呢?这就又要考察到内在自我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了。我常常与人讲起走路的体验,若是用脚在路上行走,人与地面的距离最近,就很容易被地上的一些小污小垢小障小碍所困,但若坐上了汽车,一般的地面障碍就会变得一马平川,行走起来就要畅快多了,而若坐上了飞机呢,那就高山险壑都不在话下,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天空了。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幸福就是这样一种不为外物所羁、不为内忧所困的自在舒适感。当然,如果时时担心飞机掉下去,那就另当别论,还不如在地面上走得舒坦。当然,光靠自在舒适,还是不足以构成幸福感的,否则,人人都只要安于现状,就能获得幸福了,所谓知足常乐。但事实上,更深刻、强烈、持久的幸福,却又恰恰来自于“不知足常乐”,这又是为什么呢?再回到这个单词,人不仅要有这种being 的实然存在感,还要加上一个well的前缀,才能构成真正的幸福感。就人的体验来说,这个well是一个动态词,即“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便是马斯洛需要层次论中的“不知足”。也因此,往往幸福总是这样构成,你看到了新的目标并且相信它能够到达,那么,向着这个目标前进的路上就会充满幸福感,就像天天与自己的爱人去约会并憧憬着明天的幸福生活一样。但一旦达成这个目标,它的well的动态意义就不存在了,幸福也几乎就要到此凝固了,失去了它鲜活的流动,所以便也“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也便是现在的人物质生活越来越好,却越来越不易感受幸福的原因所在。
那么,怎样才能在“知足”与“不知足”之间保持幸福感的动态发展呢?还是需要从自身做起,把那个内在之“我”不断地拉大,让它与外部世界逐步同一,也就是说,只有不断地扩大自我的心量,让它越来越大地装下这个世界,就会使自己从那些狭隘的需求中解脱出来,不断地向更大更高的需求去前进,这样才能不断地加强自身的存在感,不至于让一个小小的我总是在无垠的大世界中失去方向和安全感,另一方面,当自我越能意识到与这个世界的内外合一存在感,就会越来越清晰体验到自己做每一件事的价值感,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管得失成败,都有一种安然悦纳的幸福感。
以我理解,幸福便是这种内在自我与外部世界动态发展的张力,这种张力,就像一只鼓满帆前进的舟,或者是一幅张满弓待发的箭,带着积极的希望与快意,伴随人生各个阶段,甚至每一天。尽管期间必有风雨摇曳、箭有虚发甚至偃旗更张之时,但一切都只在过程中的持续存在,以及追寻当下的美好,而不在于一时一物的已然得失。就如同“天人合一”,即合一,无论我们如何行走,都只在天地间,共存,共享,共创。